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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笔谈》这四个字,我第一次见它是在中学的历史课本里,大约只记得课本里说它证明了世界上最早的活字印刷术起源于中国,其他就没什么印象了,对它也没什么兴趣。
(早忘了当时的课本长啥样了,姑且认为就是它了吧)
不过,中学时代的我的确对另一个问题很感兴趣:在长达一个多世纪以来,这可能是很多人都感兴趣过的问题——尤其是来自东方的人。
这就是李约瑟之问: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为什么科学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
《文明的滴定》,李约瑟 著,张卜天 译
我在15岁第一次出国留学的时候还不知道李约瑟的大名,却也觉得现代的西方文明比现代的东方文明更加发达,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前前后后看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书,直到后来参加工作,头几年做的事情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从英文世界把好的技术内容翻译成中文给更多人看——因为当时的中文世界里面没有这样的内容。
然而,移动互联网的流行带来了一个全新的局面:中文世界中出现了大量的原创性技术内容是英文世界里面看不到的。
其背后发生的事情是,中国出现了大量创新是在美国看不到的。
美国作为当今全球公认科技最发达的国家,是基于对英国与欧洲大陆的科技成果——尤其是科技人才——的继承而实现;英国与欧洲大陆的科学巨星们代代相传,则是源于他们将几股思想不断传承并发扬光大:古希腊文明中对真理的追求与思辨,古希伯来文明中对于真理的敬畏与崇拜,意大利的文艺复兴之光对人文思想的大解放,以及海上文明天然所具有的“向未知之地探索扩张”的探险精神与殖民的欲望。
古代的中国人大多对土地十分看重,对海洋则不那么感兴趣——至少在文官体系的记载当中大多如此。
现代的中国人则不一样了,人人都知道要去“蓝海”“红海”去闯一闯。
这片“蓝海”就是互联网。
等到我再次看见《梦溪笔谈》这四个字已经到了2018年,我第一次来到云栖小镇的博悟馆,看见了那个以《梦溪笔谈》为主题而创作的展品。这个展品也描绘了活字印刷术在其中的记载,但它表达出来的“中心思想”并非着眼于“活字印刷术是不是起源于中国”这个议题,反而更加关注毕升这个人是一个非官方的“民间科学家”。
(博悟馆展品“梦溪笔谈”介绍)
又过了两年,我再次听到了“梦溪”这个名字,是一群2050自愿者团聚在一起,王坚博士说要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做一个“梦溪论坛”,还给我们看了一堆货真价实的爬山涉水的照片。
(我们觉得这山水很有感觉)
(我们觉得这棵树很有感觉)
(我们觉得这群鸡鸭鹅也很有感觉)
(我们觉得这群羊也很有感觉)
(我们觉得这群人也很有感觉)
(是的你没搞错这几张照片都是我们后来新拍的并不是当时博士给我们看的那批照片但反正意思差不多啦)
那之后,我终于产生了一点好奇心,搞了一本《梦溪笔谈》的电子书来翻了翻看。
这一翻,颠覆了我从中学历史课本以来对这本书的全部认知。
做为全世界所有文明中最热衷于对历史进行文字记录的文明,中国世世代代的文官们留下了对帝王将相与地方县域的种种记载。这些记载大多随着年代变迁而遗失损毁,有幸留到今天的都成为珍贵的史料。
(博悟馆展品“活字印刷”局部)
文字记载在那个年代始终是昂贵的——造纸术与印刷术让它们变得便宜,但便宜的程度无法跟今天相比——因此那个年代的文字记载大多是严肃的、有用的。
(博悟馆展品“活字印刷”介绍)
所以,原本我以为《梦溪笔谈》应该是一本严肃的书,要不怎么能够流传到今天,而且还能“雄辩地说明世界上最早的活字印刷术起源于中国”呢?
(博悟馆展品“梦溪笔谈”局部)
看了之后才发现,这本书不仅一点儿都不严肃,记载的事情甚至大多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有些是生活小常识,比如把桂树枝的碎屑撒在地上可以防止杂草生长;更多的内容,却像是在“认真的考证一些无聊的事情”,比如云梦泽到底在长江以南还是长江以北?世人画的韩愈的画像到底是不是画的韩愈的样子?《新唐书》关于李白《蜀道难》的记载是不是有问题?唐代的杖鼓到底是一头敲还是两头敲?杜甫诗里面的“乌鬼”到底是个啥?《三礼图》里面画的是不是古代先王礼器的样子?如此这般。
(博悟馆展品“梦溪笔谈”局部)
这是一本架构非常不系统、话题随心所欲、见多识广、充满好奇心、非常认真的探索未知的书。有人称它为“中国的科技百科全书”,我对这个描述完全不能认同;但是,我的确喜欢上了这本书的作者!身为作者的沈括,一定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大男孩一样,每每遇到一个新鲜的人,一本新鲜的书,总是要好奇的问东问西,将他们了解到的那部分有趣的世界纳入到自己的世界体系当中吧!
(博悟馆展品“梦溪笔谈”局部。说不定这位就是沈括哦?)
这样的沈括,与我在中学时代从书中喜欢上的那位理查德·费曼先生,不是非常的相像吗?费曼先生的好奇心与认真,也往往用在很多“没什么用处”的事情上;然而这些小小的好奇一点一点积累起来,却帮助他在科学探索的道路上走到了一个了不起的高度。
仔细想一想看,其实过去数千年中国人才辈出,像是沈括这样的人应该也出现过很多吧!我们要去寻找东方文化当中可以推动科技发展的力量种子,有人提议应该要往墨家思想去追溯,现在看来其实还真的不一定要追溯到那么久远的年代。
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能够让一个“沈括”成为一个“理查德·费曼”呢?
更大的问题则是:怎么能够让十个“沈括”成为十个“理查德·费曼”呢?
2017年底,王坚博士在极客邦科技的ArchSummit大会的主题演讲上第一次对外宣布了2050大会。当时他提到1956年有一群年青人在达特茅斯开了一个会,让人类有了“人工智能”这一重大收获;但其实在那次演讲中,这个故事只是被讲出来了很少的一部分。
(2017年12月,ArchSummit大会)
1950年代,在“可以思考的机器”这一学术领域出现了种种流派,如控制论、自动机理论等等。当时这个领域有一位大神叫做诺伯特·维纳(Norbert Wiener,1894-1964),是控制论的创始人,影响力很大。
然而,当时在美国新罕布尔州汉诺威小镇的达特茅斯学院里有一位年轻的数学系助教,他觉得控制论过于专注在对反馈系统的研究上,而他想要找到一个对于“可以思考的机器”这一领域更加通用的描述方式和研究方向。所以,他创造了“Artificial Intelligence”这一词汇(直译成中文的意思是“人造的智能”),希望召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们一起探索这一领域。
(达特茅斯学院照片,来自维基百科)
1955年初,他去找到洛克菲勒基金会讨论他的这一想法并申请资金。
6月,他找到了贝尔实验室的克劳德·香农(Claude Shannon),两个人结伴为这个计划去继续寻找金主爸爸。
(博悟馆展品“香农”)
8月,他联合另外三人一起发布了项目提议书:
1956年5月,身为会议召集人的麦卡锡列出了一份11人的参会数学家与科学家名单,其中6人计划全程参与(8个星期),3人计划前半程参与(4个星期),2人计划参与最初的两周。
1956年8月,新罕布什尔州汉诺威小镇的达特茅斯学院,这场筹备了一年的会议召开了。实际参与的人员与三个月前计划的人员名单稍微有些出入,大部分人员参与的时间长度也比预想中要短一些,但仍然有三个人完整参与了从头到尾的讨论,并且前后有四十多人陆续参与了这项工程。这些人的姓名是:
-
John McCarthy
约翰·麦卡锡,29岁(1927-2011) -
Marvin Lee Minsky
马文·闵斯基,29岁(1927-2016) -
Nathaniel Rochester
纳撒尼尔·罗切斯特,37岁(1919-2001) -
Claude Elwood Shannon
克劳德·香农,40岁(1916-2001) -
Ray Solomonoff
雷·索洛莫诺夫,30岁(1926-2009) -
Trenchard More
特伦查德·摩尔,26岁(1930-2019) -
Oliver Gordon Selfridge
奥利弗·塞弗里奇,30岁(1926-2008) -
Allen Newell
艾伦·纽厄尔,29岁(1927-1992) -
Herbert Alexander Simon
司马贺,40岁(1916-2001) -
Julian Bigelow
朱利安·毕格罗,43岁(1913-2003) -
William Ross Ashby
罗斯·阿什比,53岁(1903-1972) -
Warren Sturgis McCulloch
沃伦·麦卡洛克,58岁(1898-1969) -
Abraham Robinson
亚伯拉罕·罗宾森,38岁(1918-1974) -
Thomas Etter
托马斯·艾特 -
John Forbes Nash Jr.
约翰·纳什,28岁(1928-2015) -
David Sayre
大卫·赛瑞,32岁(1924-2012) -
Arthur Lee Samuel
亚瑟·塞缪尔,55岁(1901-1990) -
Kenneth Radford Shoulders
肯尼斯·舒尔德斯,29岁(1927-2013) -
Alex Bernstein
阿历克斯·伯恩斯坦,26岁(1930-1999) -
……
这群三十岁上下的年青人就这样聚在一起,将达特茅斯学院数学系的顶层整个儿霸占了两个月。每天他们来到数学大教室里,有议题的同学就把议题抛出来分享,或者是开展一场随机的讨论。55岁的参会者亚瑟·塞缪尔表示,这场会议“非常有趣!非常刺激!非常兴奋!”
这就是现在大家公认的,人工智能的起源。(关于这场会议的更多八卦,《人工智能简史》这本书里面有更详细的描述,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找来阅读。)
回到2020年的今天,我们完全不缺乏技术会议,尤其在北京、上海、深圳或者杭州这样的城市,每天都有无数的会议在各个酒店与会议中心此起彼伏,络绎不绝,人来人往的场面是家常便饭。只是从这种“繁荣”的表象来看,仿佛我们处于一个快速发展的时代。
然而,这快速发展的真的是“创新”吗?还是徒有其表的热闹?小小的一块糖浆在热量的作用下,也可以膨胀成为数百倍大小的棉花糖,然而这样的热闹当中,真的存在下一个麦卡锡,下一个香农,或者下一个“人工智能”吗?
“梦溪论坛”提出了这样一个假设:我们需要有这样一个环境,能够让十个认真的年青人团聚在一起认真地讨论八个星期,这样的土壤才有可能生长出真正的创新。约翰·麦卡锡,马文·闵斯基,雷·索洛莫诺夫,这三位平均年龄不到30岁的年青人,没有他们从头到尾在达特茅斯学院的数学系顶层呆满了八个星期,也许就不会有人工智能这个领域后来呈现出的辉煌成果。
这并不是说,十个认真的年青人团聚在一起认真地讨论八个星期,就一定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产出——也可能十个年青人讨论了八个星期之后,什么厉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不过,这又有什么问题呢?这完全可以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在第一次听到达特茅斯这个故事之前,我听说过另外两个类似的故事。一个故事叫做敏捷宣言,是17位开发者在犹他州日舞山的滑雪场上联合发起的,为首的发起人马丁·富勒(Martin Fowler)在当年(2001年)的年龄是38岁;另一个故事叫做圣塔菲研究所,一个最早研究复杂系统的组织,由一群物理学家、经济学家、生物学家、数学家等各个领域的科学家们联合创建,该所一位最重要的发起人乔治·考温(George Cowan)在当年(1984年)的年龄是64岁。我第一次在书中读到圣塔菲研究所的故事是在2014年,那时乔治·考温已经过世两年;而身为60后的马丁·富勒现在仍然活得很好,我也有幸在参加工作之初就与他本人面对面交流过。我想,像他这样有趣的人,说不定也会觉得“梦溪论坛”这样的想法很有意思!
当时跟我一起听到“梦溪论坛”这个名字的小伙伴里面,艾芙是一位资深软件工程师,她第一个联想到的事情是“封闭开发”。我自己没有亲自经历过封闭开发,只是听一些工程师朋友们描述过,把整个团队集体关到一个市郊的酒店里没日没夜的开发两三个月之类的,外面就算山清水秀也很少有机会去享受。与其说这样的封闭开发是“创新”,倒不如说更加给人一种“赶进度”的印象?但我觉得如果在梦溪论坛这样的地方做封闭开发,那就一定不要做成那样纯粹“赶进度”的封闭开发,而是要能够让工程师们出来水库边散步、去山林子里面探索、这样能够有一些闲情逸致、开发创造力的这样一种“封闭开发”才对吧!
总之,梦溪论坛虽然没有雪可以滑雪,但是说不定可以玩一玩攀岩。
梦溪论坛可以有一个很大的数学教室。
梦溪论坛可以有一个封闭开发的场所。
梦溪论坛可以有一个飞机设计师们的工作室。
梦溪论坛可以有树屋。
梦溪论坛可以有篮球场。
梦溪论坛还可以有什么呢?
一群相识于2050的小伙伴们正在展开TA们的脑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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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榴莲
小张张
冬阳
不懒菜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2050团聚):“梦溪”到底谈了个啥?(一)